別院東邊那一大片杏樹開花了，站在正房的臺階上就能看見院墻外探出頭的大簇粉的白的，像一大團飄渺的雲霧。

戚琳瑯站在廊下靜靜地遙望著那些花朵。

她已經在別院住了三天了，可從那日進了別院他就再沒有見她，聽姜花說他並沒有離開別院。

她利用他的計劃再次停滯不前。

前世在楊州時媽媽們倒是教了些旁們左道，可前世的時候她都從未用過，總覺得那些手段十分可恥，現在讓她施展，她實在是無從下手。

而且前世有那樣的遭遇，她一直認定與她在楊州待的那兩年有關，媽媽們所授言行舉止都帶著十足的媚態，她被後宮諸人罵作狐貍精並不是毫無原由的。

所以前世自進京進入永安侯府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刻意掩飾著自己身上的媚態，向蕭玫這樣的大家閨秀學習禮儀姿態，前世她一直不斷在進步。

已經被自己丟棄了的東西，她還要再將之撿起重新利用麽？

“郡主不如去外面走走。”站在她身後的豆苗笑盈盈的說道。

自她來到別院，姜花和豆苗也一直待在別院裏，大概是奉了安平大長公主的命令負責看管她的。

戚琳瑯緩緩搖頭道：“我不想出去。”

若出去，就堂堂正正的殺回城，她現在根本沒心情賞花看景。

看那片杏花也不過是要讓自己的視線有個著落的地方，以便想心事。

“陪我出去走走。”陳霆越的聲音忽然傳來，戚琳瑯轉頭，看到他從廳中走出來。

她順從的對他福身，落後他幾步跟在他身後。

“殿下，民女的哥哥現在可好？”她望著他的背影問道。

他頭也未回邊向前走邊道：“好，聽子諭說他現在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那就好。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再不多說。

“知道皇姑祖母為什麽會那麽生氣麽？”來到墻外的杏樹下，他負手擡頭，仰望著頭上的杏花淡聲問道。

大概是安平大長公主對蘇大將軍有特別的情意吧？戚琳瑯順著他的目光望著那些杏花，見花蕊中有幾只蜜蜂穿梭飛舞。

她並沒有接話，他也並不需要她接話，繼續說道：“皇姑祖母是太祖的第一個孩子，太祖打天下時她就跟在太祖身邊，”他說著一頓，“或者說，是跟在蘇大將軍身邊。”

“太祖雖是義軍首領，可蘇大將軍的武功和兵法都在太祖之上，為了更好的保護皇姑祖母，太祖一直讓皇姑祖母待在蘇大將軍身邊。那時候皇姑祖母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從那幾只蜜蜂移到她臉上，“正是情竇初開，蘇大將軍頂天立地、鐵骨錚錚，聽說他的相貌又十分英俊。這樣的人，恐怕世間少女很少會不喜歡。”

“因此皇姑祖母年少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蘇大將軍，也一直為蘇大將軍苦守。聽說蘇大將軍身故，還留有後人，皇姑祖母便私下裏派人四處尋找，還承諾：只要找到蘇大將軍的後人，無論是男是女，她都會將其視作繼承人。”

說到這裏他嘆了一聲，“時至今日，只怕皇姑祖母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是為了苦守蘇大將軍而活還是為了找尋蘇大將軍的後人而活。”

想不到安平大長公主竟是為情所困，還是為蘇大將軍。戚琳瑯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怪不得皇上會請她來確定自己的真偽，怪不得得知自己是假的時她會那麽憤怒。

可以說安平大長公主這一生都是為蘇大將軍而活，是位癡情人。換作是自己，絕對做不到這麽癡。

那些為情所困為愛而生的人，她有些不能理解。就如前世的蕭玫。

幸好她沒有遇到那個能令她生死相隨的人，她現在想象一下自己變成為愛癡狂的人就覺得很可怕。

想到這裏她擡眼瞥向陳霆越，愕然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立時縮回目光，別過頭視線亂轉倉促的尋找著落點。

“蘇大將軍也喜歡大長公主殿下麽？”她雙手在背手胡亂攪動著別別扭扭的問道。

雖然是故意找話題，但這個問題她也十分好奇。

蘇大將軍對安平大長公主也有情意安平大長公主這輩子還算值得，否則，安平大長公主這輩子活得也太委屈了。

“沒有。”陳霆越的回答卻異常幹脆，“皇姑祖母自己都說她被蘇大將軍拒絕了許多次。”

“那她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苦苦思戀，幾十年仍念念不忘？她好奇的轉過頭看著他。

似乎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他看著她低聲道：“為了自己的心念。即使永遠得不到，也是一種成全。”

她理解不了這種想法。若事先知道永遠得不到，為什麽不及時放手？何必苦了自己？甚至有時候會令對方苦惱或者厭惡。

她蹙起眉，見他目光深邃，卻有暗影浮動，似是有許多情緒，多如他頭頂繁花。

“殿下覺得，”她看著他試探著問道：“大長公主殿下這一生，值麽？”

被問及至此他忽然別開眼，“值與不值絕非旁人評判，若她自己覺得值，便此生無憾；她自己若覺得不值，大概也不會如此。”

說了等於沒說！她垂下眼，看著腳下的泥土。

有幾棵青草已經冒了尖，在花樹下顫顫巍巍的活著。

可它們依舊頑強的活著。

“人和人還是不同的，”她忽然感嘆道：“就像這些草，年覆一年的被這些花樹遮擋著陽光、侵占著養分，它們哪裏顧得上美貌和身姿，恐怕它們每日想的，只有活著就好吧。”

安平大長公主能活得這麽肆意，並不是因為她癡情，而是因為她的身分可以任她活成自己願意的樣子。

她是大長公主殿下，為了蘇大將軍孤守一生將來讓世人知道只會被人稱頌。

可世家官宦若出了那麽個女子，一個不守婦道的名頭就會將她們壓死，鬧不好就會被長輩送到家廟庵堂去修行。

貧民家的女兒考慮吃穿用度還來不及，她們若是因癡情而不嫁人，誰給她們銀錢供她們吃穿活命？

她這兩輩子無論是哪一輩子若遇人不淑為了某個人成了癡情種，恐怕早被人像螻蟻一樣碾死在腳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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